明日的記憶 -- 愛，還在記憶深處-部落廣場

我是個記憶力很差的人，常常忘了生活上的小事，連自己都很受不了！
我總是以遺傳自我解嘲，因為阿姨們也是這樣笑我媽老是忘東忘西～～
直到阿嬤在過世前幾年因失智症嚴重惡化到連我媽和阿姨們都不認識時，
我才發現這個病症的悲劇性，也才第一次警覺，
如果我不作些什麼的話，是不是，終有一天，我也會像阿嬤這樣，
不再記得生命中曾經的感動，不再記得身邊最重要的人，
一個人孤獨地迷失在昨日的記憶中，走不回現實世界裡......

於是這幾年，我總是特別關心阿滋海默症或其他失智症的新聞及研究。
因為我發現，其實生活中常常會有這樣的老人或患者就在身邊，
只是我們從未真正面對這樣的問題好好思考。
舉個例子吧～～光是我工作的這個小單位十二個同仁裡，
（我所知道）家裡有老人或至親罹患失智症的就有至少三人，
這個比例不可謂不高！

失智症患者和家屬所經歷的痛苦和折磨，絕非外人所能體會，
這幾年我看著阿姨們盡心盡力照顧著幾乎已不認得她們的母親（我的阿嬤），
常常看到她們心碎感傷的神情，
也多少體會到一些照顧失智老人心力交瘁的折損過程～～～
當一個過去和你天天生活在一起長達數十年的親人，
逐漸精神恍惚到不再認得你，或甚至把你當成小偷敵人般咒罵提防著時，
家屬心中的痛楚，真的可以用心如刀割來形容。
而患者本身時而清醒時而失憶的意識狀態，
其實也是一種對自身有如凌遲般的劇痛～～

“明日的記憶“這部電影談的就是這樣一種病症。
但更令人傷感的是，這裡的主角是早發性阿滋海默症，
正值壯年的佐伯雅行才五十歲，健康、事業都正處在巔峰時期，
意氣風發的他，有個美滿的家庭，美麗溫婉的妻子，
女兒即將出嫁，自己即將當上外公.......
正當一切一帆風順之際，他卻意外得了這種無法治癒的疾病。

阿滋海默症目前仍是一種無法逆轉的疾病，
及早發現和適當醫療也只是延緩惡化的速度。
患者會在數年之間逐漸喪失記憶力、行為能力，
就連吃飯、穿衣等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會慢慢喪失，
到最後只能完全仰賴外力維持起碼的生存機能。
這樣的診斷，無異於宣布佐伯即將失去現有的一切，
原本計劃中美好的未來，全部嘎然而止，
可想像的部分，僅剩下恐懼、消逝、和無邊無際的空白........

這是一部相當忠實傳達患者症狀及家屬心境的電影。
舉凡從一開始的間歇式失憶、幻覺幻聽、認知錯亂，（←症狀）
乃至到醫院求診，接受簡易的篩檢問診，（←醫療）
到後來就連妻子的面貌都不復記憶.......
還有家屬面對照顧養護過程之無助和困難，（←照顧）
其漸進的描述，相當程度可以成為一部宣導性質的衛教影片。

不過，這部片子在這層教育性意義之外，還真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
其實以導演堤幸彥過去一向非常擅於炫技的運鏡手法，
他在這部電影中的執導風格相對卻是非常低調而簡樸的。
我想他是刻意要降低炫技的運用，
讓故事本身透出來的情感更加直接傳達給觀眾感受吧！
不過，堤導也並沒有讓這部電影落入八股教條的窠臼之中，
更沒有韓片的悲絕濫情或太過唯美到脫離現實；
而是將劇情落實在生活細節的描繪，
看似清淡平凡，卻是細緻而深情。
渡邊謙和桶口可南子飾演的佐伯夫婦鶼鰈情深，
病中兩人的相互扶持，即使傷痛都要一起度過的情深義重，
真是讓人要為這個平凡中見真情的故事感動落淚～～～

電影中，其實有個非常重要但又素樸的意象。
那是一只質樸無華的陶杯，上面刻有“枝實子“的字樣。
電影一開場時，淒美豔紅的夕照裡，佐伯行動與心智皆已遲緩，
在他養護中心幾乎空無一物的房裡，只有妻子相伴，
而她的手上，就握著這只陶杯。
此時，觀眾還完全不知道這個陶杯的意義何在。
隨著劇情的發展，
觀眾的目光跟著這對夫婦彷彿親身走過這樣一段痛苦而刻骨的心路歷程，
到了最後一段戲才發現，
這個陶杯，源自於佐伯病中還記得珍惜妻子的深情守護，
他，緊緊將這個才親手捏製完成、刻上愛妻名字的陶杯抱在懷裡，
彷彿那是他最重要的存在證明，
即使記憶就要消失殆盡，
他也決不要忘掉這個陶杯，還有和這個結髮妻一路相伴的回憶～～

故事最後沒有奇蹟，而是結束在佐伯已不復記憶妻子枝實子的存在。
但他確確實實還記得，這是一個美麗的名字，
並且彬彬有禮地向枝實子真心地稱讚這個名字。
枝實子心碎地含淚望著佐伯的背影，電影最後就結束在這裡......

這就是阿滋海默症的真實。
任家人再怎麼努力、再怎麼企圖用愛心和關懷守護，
身邊這個最愛的人，終有一天會完全忘了我們的存在。
他將獨自一人被困在那空無一物的世界裡，徘徊終日尋不到出口，
也許他偶爾會記得回來的路，靈光一閃之際得以開啟回到現實的那道門，
但終有一天，那道門將不再打開；
他的軀體雖然仍在，但靈魂已不再回到我們這個世界.....

這其實是一種很殘酷的病症。
明明人看起來還算健康，但心神已經消逝，
明明人就在我們身邊，卻遙遠得像是另個時空的陌生人 ........

有時候我會想，人的存在是什麼？
如果我們認為從小到大累積至今的記憶塑造成今天的我們，
那麼，當一切的記憶都消失殆盡時，人的存在還剩下什麼？
電影最後，佐伯的狀況依病程來說，
也許只是暫時失憶忘了妻子，也許過一會兒就會又想起來，
然而當人的意識忽然閃現又怵然消失時，
人的存在又在何方？
而當有一天，當佐伯完完全全記不起所有的人事物時，
他的存在又該如何看待？
所以當我看到最後佐伯即使忘了對面走來的女子是誰，
但還一直記得要將懷裡揣著的那陶杯緊緊抱在懷裡時，
我不禁跟著枝實子潸潸淚下.......

那是，佐伯明明已經忘了大半的記憶，
卻還緊緊抓著不願放的最珍貴的存在～～
那陶杯，凝聚了結髮數十年的夫妻情義，
那是，他們共同建立一個家庭的原點，他們愛情的起點，
那是，他還依稀知道要一直抱在懷裡的愛～～～～

在這裡我想提一齣很早以前的日劇“愛在記憶深處“
（2001年首播，永作博美、緒形直人主演），
那是我印象中最早談到早發性阿滋海默症的戲劇作品。
這部戲比韓片和改編自韓片的單發日劇“我腦海中的橡皮擦“更早，
（所以當有人說這齣日劇橡皮擦是源自韓片我就覺得很不舒服！
明明是韓片橡皮擦引用了“愛在記憶深處“這部日劇啊！！！）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三十歲左右（或許更年輕？我忘了！）的女子，
在漸漸忘了身邊最愛她的丈夫、忘了該怎麼吃飯穿衣之際，
最終她是趁著自己心智還算清楚時，自己決定進入安養中心接受專業照顧。
（這齣戲由於有十二集，比起電影的篇幅，
有更充裕的時間詳實描述這種病的患者和家屬所面臨的殘酷困境。
由於描寫真的很真實，
所以其實這部作品看到後來心裡真的會很難過，
導致我後來不敢把這部戲買回來收藏.....）
這齣戲到了最後，當男主角（丈夫）來到安養院探望妻子時，
由於深知妻子的病情已重，所以完全不對兩人的會面抱任何希望。
果然，當時妻子看到他，只是像對待陌生人般微微頷首禮貌回笑。
心情沈重的丈夫正要離去之際，
不經意看到妻子在住院後時時帶在身邊的素描簿。
他翻開素描簿，看著，裡面一頁一頁，畫的全是他的身影，
正面、側面、微笑、沈思，每一頁，都是他......
當年這齣日劇，當我看到這最後一集的結尾時，
真是哭到一個不行～～～～
是的，她也許會忘了所有的曾經，她也許會忘了身邊所有的人，
但是，在那記憶的最深最深處，
一定還有一些最不願忘掉的什麼，
就這樣化為線條和色彩，凝聚成了這個她反反覆覆畫著，
也許她已經不知道是在畫誰，但無論如何就是不願忘掉的人！

和這部電影有著異曲同工的結尾，
“愛在記憶深處“同樣是藉由這樣一個小小的物件，
凝聚了作品從頭至尾強大而綿延的情感力量，並在最後一刻爆發出來，
告訴觀眾一件事情：
記憶，即使消逝，但是，愛永遠存在～～
患者的存在，因為有愛他的家人幫他記著，所以永遠存在～～～
面對這樣的疾病雖然哀傷，
但是因為愛，我們能夠更有勇氣相互扶持走下去，
因為有愛，記憶雖然消逝，但還有人記得～～～

其實，我覺得這部電影講的不只是阿滋海默症這件事，
它講的是人只要活著就早晚必須面對的事情：病痛與死亡。
不管是哪種疾病，人最終都要面臨死亡，
不管是自己，或是自己身邊最愛的家人。
面對再也無法逆轉的病況，
患者和家屬該如何面對問題，解決生活上和心情上的困境？
這是很大的課題，也許也沒有一個唯一的答案，
但是大概唯有「愛」是其中一個不變的解答吧～
愛也許不能治病，但它可以讓我們更有勇氣，
無論是對患者或家屬，
愛，讓我們更能勇敢面對任何的未來......

（給所有對阿滋海默症陌生而好奇的朋友，
推薦去看看這部電影，
而如果還想更深一層了解這種疾病，
我另外推薦日劇“愛在記憶深處“，這部作品著墨更詳實。
兩部作品都很好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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